孩子，我们爱你

“我们是一家人，孩子你知道吗？爸爸、妈妈和小妹妹都爱你，我们也知道你也爱我们。”

我不断地重复这句话，无论何时何地，仅是想让我们的爱如雨露一样，能抚爱我的老大多多的心灵，让他从狂躁中平静下来。

欢乐与痛苦永远相伴相随，这真是人生的写照。

在2003年3月我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，是女孩，起名丫丫。她的到来，真的为我们增添了莫大的喜悦。她长得皮肤白嫩，小脸浑圆，冲人笑时，俨如天使。

以前，人都说：儿女永远欠父母的，一辈欠一辈，人永远还不清。但是由于女儿的种种可爱，也由于她给我们带来的无比的快乐，我却觉得这话又有不尽然之处。

儿女从在娘胎里，到儿女的生成，父母是付出很多很多。然而，在这过程里，父母不也更深地体验到生命的内涵吗？孩子从有胎音的那一刻，到冲你天使般微笑，她让父母感到了生命的神圣。孩子带给父母的欢乐与喜悦，这是什么可比的呢？我今天倒觉得父母与儿女，本是平等的，谁也不欠。

我们沉浸到喜悦中，然而一场危机却悄然孕育，并迅速地把我们拖入了深渊中。

到了10月份，老大多多突然变得爱哭闹，大声尖叫。自伤行为严重，撞头、拼命地打自己，并且，他的问题每天都在加重。几乎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，由以前一个温柔可爱的孩子转眼变成一个狂躁的孩子。

我们简直难以置信。让我们感到艰难的，我们面对孩子的一切竟不知所措，没有任何心理准备。我们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。有时，他在床上不停地哭时，我内心也在暗自流泪。

多多变大了，因为年龄的增长，他渐渐失去孩时可爱的模样了。他的脸变长了，一哭脸就更长。我知道我正跟一个过去的多多作别。我流泪，是我知道我已不可能带孩子去远行。上海、苏州、杭州、海南、成都，这些留有我们欢笑的地方，已然远去。

真的，我不希望多多能有什么巨变，我仅希望，他的行为能正常些，遵守社会行为规范。这样我才能带孩子出去玩玩，而不至于如囚徒困在家中。不想我这一愿望也正破灭。

到10月底，多多变化更为剧烈，甚至使我们家处于崩溃的边缘。

他几乎每天凌晨4点左右起床，醒来后，就不停地喊“上学，上学！”，他在床上来回折腾，在屋里拉窗帘，上下乱窜。最后发展到从夜里9点一直大闹到凌晨3点，给他吃两片安眠药，他才能入睡。看着他从床上翻到床下，忽儿满地乱滚，忽儿大喊大叫，看着他不停地挣扎，我们既恐惧又无助。

可能有时他也感到需要救助，他向我们伸出手，当我们抓他时，他马上又抽回来了。他内心非常痛苦，仿佛要得到帮助，但我们做父母的真的束手无策。我们筋疲力尽，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
精神分裂，精神错乱，这些恐怖的字眼时时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中。

有时，为了能使他安宁，我们不得不在凌晨4点带他去学校，让他看学校还没有开门。然后，又赶回家。稍稍睡会儿后，7点又带他上学。在近3小时内，我驱车已近100公里了。

我开车去海淀培智学校的路程中，老走五环路。北京社会福利院就在五环边上，她的牌子十分醒目。平时，我几乎是不看的。但这段时间，我老下意识地看她几眼。我脑海浮现出一种念头：把多多送到这里，我就算解脱了，不要为了他，而使家庭崩溃。

然而，我内心非常明白：我太自私了，太怯懦了。我把他送到这里，不就更毁了他吗？他非常痛苦，他真的需要我的帮助呀！

想起他平时种种可爱之处，我的泪水几乎潸然而下。多多是个温顺听话的孩子，他从不伤害别人。有时，他甚至很为别人着想。他平时只要先下楼，只要你在他的后面，他几乎准先打开单元门，然后，倚着门，留着空，让别人走。即使是他在狂躁的日子里，在天亮时，他折腾的差不多了，稍稍安静下来。我告诉他：“天亮了，咱们马上上学，你能让爸爸睡会儿吗？你把手给我吧!”

于是，他把手伸在我的头下，让我稍睡片刻，他就静静地坐在你身边。

他是我的孩子，我又怎能丢舍！一个家的概念对于正常人来说，那是血缘关系组成的紧密团体。而家对于一个残疾孩子而言，她岂止是一个房子和一群亲人。家对他而言，就是自然界中一个有着生存意义的巢穴，这里有着他的气息，这里是他最后的避难之所。如果这个家不容他了，他又去哪容身呢？

在这段时间，学校的校长和老师对我们给予了极大的帮助。他们和我一起专门分析原因，并说：“这时候千万不能伤害孩子。孩子非要上学，一到学校就正常了，说明他不是精神分裂。从另一方面说，他在进步了。 他不再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之中了，他想要和这个世界发生关系。他要有自己的意志，要想实现自己的愿望了。他长大了，进步了。只不过，他不会表达，没有合理的处理方式，他现在更可能存在心理上、情感的问题。孤独症的孩子是很细腻和敏感的。你们家里有了小妹妹之后，他感到家庭结构关系的变化。他害怕失去家庭的爱，这就产生了恐惧与绝望。你们千万要挺住。要记住：大躁动后，必有大安静。”后来事情发展，果如所料。对多多，老师们给予了很多无私的爱。 学校的书记在教室里，看见孩子脸上有被打过的印迹时，甚至猛地一推我，严肃地责备我。爱护孩子之心，真情溢于言表！真的，我们已然不知是怎样打的孩子了。只知道在他声嘶力竭中，在邻居不停地敲栏杆的抗议中，我们几乎变得疯狂，几乎丧失理智。

多多班上的老师常常专门上楼看他，观察他，甚至提出星期六带带他，找找原因。他的班主任老师十几次地在学校为他洗屁股，因为他又添了拉裤子的毛病。

感谢校长与老师们！人无助时，真的无助。从道理上说，我和我爱人已近40岁，正是意气风发之时，正是自信有余之时。不曾想这次孩子带给我们的苦难，让我们感到自己是这样可怜与无奈。我恐惧到见天黑就害怕。我不停祈祷，孩子千万要睡觉，千万别闹了。在多多犯病期间，北大六院的大夫们也给我们真诚的帮助。有时，她们甚至夜里十点半了，还给我们打电话，问候孩子的情况，关注孩子吃药的反应。有了药物，控制了他发病的强度。

正是因为有了医学专家的支持，我和家人心理上有了极大的镇定。我们从心里就认为：现代医学是能有最后防线的，我们家一定会有平静如昔的一天。

作为自闭症孩子的家庭，我真的觉得，老师与医生是孩子绝不可缺的。老师伴随着孩子成长，他成长的每一天，他的每一细微变化，老师可能比家长更清楚，这是教育起的作用。医生是你感到孩子意外时，她用先进的医学，为你提供一个最后的防线，这是医学的作用。

校长说：“你们应该让孩子有个家的概念，让他知道你们的爱。这要讲千百次。”

于是，只要我有时间，我就对孩子说：“孩子，我们是一家人，我们爱你。”

我们也有意识地让带女儿的母亲常抚爱孩子。没有想到奇迹终于出现了！多多慢慢地变安静了。他的眼神不再慌乱与绝望。他最后甚至提出要求，希望母亲和他一起玩耍。

终于，我们发现了多多这次犯病的根源：他感到他失去了母爱，他嫉恨妹妹的出现。后来我们观察，他好几次趁人不注意，把小妹妹掀翻在地。他甚至一看见妈妈抱小妹妹时，就哭闹不止。由于母亲的爱抚，多多慢慢地归于平静。有时，他甚至于拉着妈妈的手，放在头下面，才肯满意。

母爱啊，这真是缘于人类潜意识中最原始的爱。我常带孩子一起生活，但是我代替不了母亲。这是我们花代价认识到的真理。让妈妈们多亲一下孩子，多触摸他的头发，母爱能平静孩子不安的心灵。

其实，多多这个家里的亲人何止是我们。我爱人就对朋友们说：“大夫真象多多的奶奶。”校长和老师也是他的亲人。还有很多关心爱护他的人，他有个幸福的大家庭。

我生活在北京，身边有着全国最优秀的医生与老师，有时，我还感到绝望。如果生活在外地的自闭症家庭遇到困难时，他们又是多么地痛苦。

我希望孤独症协会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医学与教育的救助中心，她向千百万家庭提供救助。